銀翼殺手 2049 觀影心得

首映看完銀翼殺手2049，想趁新鮮寫寫感想。

感想文的第一個主旨句大概就是要回答好不好看吧？

答：銀翼殺手2049很好看。

要說明我為什麼覺得好看，可能要先解釋什麼才是我認為好看的科幻電影。科幻類型的故事，不論是短片、電影、短篇、中篇、長篇小說，我認為好不好看決定於多個元素：科幻概念、哲學提問、政治思想、世界塑造、人物刻劃、劇情、動作、愛情等等。我跟所有人一樣愛花錢到電影院看特效動作爽片，也喜歡諾蘭兄弟九彎十八拐的劇情轉折。但從上述的排序可知，我對科幻電影的劇情和動作標準是很寬鬆的。當然有超級酷的動作科幻片可以是好的科幻片，有好劇情的科幻電影也可是好科幻片，但一部科幻片只要有夠前衛的科幻概念，夠引人遐想的哲學提問，縱使該片的劇情和動作沒有非常精采，對我來說仍可以是科幻神作。

簡單的來說，科幻電影只要有夠引人入勝的「如果…會怎樣？」命題，對我來說就是好看的電影。因為讓人探索無窮無盡的可能未來，不就是科幻電影的使命嗎？從這個標準來看，我覺得2049光是科幻概念和哲學問題都足以讓我給出10/10（當然，那些唯美、壯觀的畫面、極帶真實感的未來世界，多少有些幫助）。

以下雷區：

很多人說銀翼殺手2049跟1982年的舊作探討相同的問題，是舊作還原，但我認為新作，提出的問題比原作「複製人是人嗎？」有趣多了。2049作為成本高達150億美金的商業片，提出了小眾硬核科幻電影都鮮少觸碰的問題：「自由意志真的那麼重要嗎？」，

更貼近本片的問法或許是：「沒有自由意志的生命，能活出有靈魂而精采人生嗎？」。

怎樣算是有靈魂的精采人生，在銀翼殺手的宇宙觀裡，我們不免俗地得從舊作找答案：

「我所見過的事物，你們人類絕對無法置信。我目睹戰艦在獵戶星座的端沿起火燃燒，我看著C射線，在唐懷瑟之門附近的黑暗中閃耀。所有這些時刻終將流失，一如眼淚消失在雨中……死亡的時候到了。」

這是舊作的複製人大魔王羅伊‧貝提死前的片尾獨白。短短幾句，道盡只有4年壽命的初代泰瑞公司複製人的滄桑，但也讓人感受到羅伊那超越你我的精采生命。羅伊的短短幾句，感動無數觀影人，在我看來，也拯救了這一部沉悶的硬核科幻電影，讓它除了對賽博龐克類型電影創立視覺典範之外，在主流影史留有一席之地。

沒有人說能說羅伊的4年生命不精彩，聽到他的死前感慨，連哈里遜．福特都感動的決定拋棄區別複製人與人類，跑去跟複製人瑞秋愛愛為續集鋪梗。從這裡我們或許可知道銀翼殺手認為記憶和情感，而非出生，才是決定定義一個人的終極元素。

建立在這個前提之上，2049對複製人提出了另一系列慘忍的問題：「如果你對你的回憶沒有選擇，你還夠資格被稱為人嗎？你有真的感情嗎？」

這個問題，最佳的體現於戴克和南德·華勒斯的對話中。南德·華勒斯對影迷35年來心中徘徊不去的疑惑點了點頭，他戲謔的質問戴克怎麼能確定自己是不是複製人，他怎麼能確定自己對於瑞秋的感情不是一開始就決定好的呢？透過這個問題，他戲謔的將戴克與瑞秋之間的感情貶為農場裡種馬的強制人工授精流程，既然是人工的，南德·華勒斯就有辦法做出來。雖然明顯有些動搖，但戴克的回答是：「我知道什麼是真的。」

我知道什麼是真的。

這是一個有趣的答案，我認為這也是2049整部電影所有自由意志命題的終極答案。

早在第一集，戴克就已經放棄追尋自己是不是複製人，他甚至放棄區分人與複製人，所以他才會放棄銀翼殺手的身分，在瑞秋的餘生裡，與她相伴。他不管瑞秋是否有能力給他「真實」的感情，他只在乎他覺得真實的情感，因他知道什麼是真實的。

同樣的概念，也能套用在嬌伊與K的關係上，與戴克和瑞秋間特意留下解釋空間的感情不同的是，2049明白地告訴我們嬌伊只是一個被設計成伴侶的全息影像產品，她永遠都只會說使用者想聽的話，甚至她給使用者所取的暱稱也只是一開就設定好的。也就是說，嬌伊所說的任何事，任何表現，都不是她自己決定的，她只是一個沒有自由意志的消費性電子產品。甚至嬌伊有無真實的人性我們都無法確定，什麼都不能選擇，什麼都是預先設定好的AI，不論以什麼樣的型態呈現，到底算不算人呢？然而，不論是從觀眾和是K的角度來看，嬌伊都是如此的真實，她的感情也是非常真摯。就算我們篤定嬌伊不是人，我們能確定K對嬌伊的感情是人工的嗎？ 我想大部分的人不會認同這個結論，因為大部分的人都會覺得K雖然是複製人，但他決對是一個真實的生命。有信仰的人或許甚至會作出K有靈魂的結論。

但是，事實是2049明白的告訴我們K也是一個沒有選擇自由的人，K的記憶一開始就是人工的，他緊抓兒時回憶，是由瑞秋和戴克真正的女兒，Stelline，透過記憶移植技術加工而成的。Stelline在與K見面的時候明白地跟他說將真實的記憶植入複製人是違法的，那為什麼K有那段真實的記憶呢？唯一的合理解釋便是Stelline的記憶製造公司，為了保護Stelline的秘密，鎖定舊型複製人獵殺者，銀翼殺手，植入自己的記憶，讓銀翼殺手在找尋真相時，陷入誤以為自己就是那個自然生產的複製人。若真是如此，K在本片中所有根據那個回憶而為的行動都是一開始就被Stelline設定好的，而這些行動甚至包括K最後悲劇性的自我犧牲。

到此為止，沒有自由意志的K好像是一個可悲的丑角。他沒有靈魂，也沒有自由意志。然而，我卻難以作出他不是人的結論。因為依照銀翼殺手的哲學思想，記憶和感情才是真正決定一個人的元素。縱使沒有選擇的自由，K仍然過了一段短暫而光輝的人生。他愛他的AI，他愛戴克（片尾時，K稱戴克為陌生人，而戴克曾說有時候愛一個人，必須成為那個人的陌生人），這些情感，在Ryan Gosling的表現下栩栩如生，令人動容。

反觀Stelline，自然生育的她，好像有那捉摸不定的靈魂，她也沒有預先設定好的行為模式，她可以說是一個自由的人。但是她的人生卻比片中所有的角色都還虛假。她在一個人工的3D投影圓頂中長大，她好像是全片中最不自由的人。她甚至是可以說是住在自由意志的牢籠之中。能代表她的唯一真實的回憶，植入了其他複製人中，而因為在鮮少有人拜訪的科技牢籠中長大，她甚至沒有與任何有真正的情感連結。

複製人比人類還要更能活出人類的生命，這一直是銀翼殺手的中心思想。2049甚至加碼強調就算自由意志有所缺損，複製人能人過得一樣精采。從這點來看，本片絕對是夠資格當神作的續集。

綜上所述，能用電影表達出這些對於人類本質和自由意志的質疑，我覺得2049絕對算是好的科幻電影。或許步驟有些緩慢，且僅零星點綴一些動作，無懈可擊的世界建造、讓人在電影結束4天仍忍不住發PPT生涯第一篇心得文，我相信它是仍能打動許多科幻迷本心的重量級作品。